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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游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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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元節過去很久,慕明棠懷著某種陰暗的心思,特意留意隔壁的動靜。可是一連好幾天,風平浪靜。

奸細的事自然被牢牢壓著,無論審理出什麽結果,都只有兵部和皇帝知曉。百姓依然沈浸在節日的狂歡中,上元連著五天,燈火通明,普天同樂。

在上元節上大大出了風頭的晉王府,如今也安靜得過分。慕明棠沒有看到戲,說不失望是假的,可是後來想想也是,皇帝要臉面,總不可能公開斥責兒子兒媳。畢竟上元獻燈這麽風光的事,皇帝和後宮一家子卻疑神疑鬼,狼狽地躲在偏僻宮殿裏,以致於誤了獻燈……傳出去,即便是被晉王妃煽動的,皇帝臉面也不好看。

所以,明面上皇帝並沒有說蔣明薇什麽。謝玄辰和禁衛軍果真抓到了奸細,蔣明薇說她在宮裏偷聽到了奸細密謀放火,道理上也說得通。至於情理上皇帝信不信,那就見仁見智了。

慕明棠沒有看到熱鬧,略有遺憾,卻並不怎麽失望。凡事不能只看眼下,對於一個愛面子的君王,還有什麽比讓他丟了面子,更犯忌諱?

皇帝現在看著按兵不動,並不追究,反而比明著斥責更不妙。不怕皇帝生氣,怕的是皇帝在心裏存芥蒂。若只是懲罰,皇後和晉王一系大不了這次丟些臉,也就過去了;若皇帝記在心裏,更甚者在情感上對晉王評價降低,那以後,有的是他們小鞋穿。

蔣明薇大概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,上元節回府後就稱病,聽說連管家也不大理了。謝玄濟同樣在家讀書修習,不再如前些日子般連軸赴宴,連皇後如今在宮中,都十分低調。

慕明棠還聽小丫鬟說,大年初一被禁了足的憐菡姨娘,安分了半個月後,這幾天又跳起來了。蔣明薇給謝玄濟捅了這麽大簍子,如今在皇後、謝玄濟面前十分低聲下氣,根本沒有底氣管侍妾。晉王府如今,可謂八仙過海,各顯神通,熱鬧極了。

然而無論朝堂如何角力,後宮如何鬥爭,都不能阻擋春天的腳步。過了二月二,最後一絲年味也散了,而這時,春天也來了。

一場春雨後,故草發新芽,京城裏各式各樣的游園會也一同冒了出來。

慕明棠早早就和祝太太約定好了日期,等到了日子,她乘車從王府出發,在游園會門口和祝太太一家碰面。

換成普通王爺,誤打誤撞應承了上元節送給皇帝的龍燈後,必惶惶不可終日,生怕引了上面的猜忌。但是謝玄辰和慕明棠沒這些擔憂,他們不怕引猜忌,因為皇帝本來就在猜忌他們。

零和十差別很大,但是到了九十和一百,也就沒什麽區別了。慕明棠依然從從容容地挑了帖子,出門去踏春。

祝家眾人都知道這次聚會的重要程度,一大早嫡庶幾個女兒就聚到祝太太屋裏,出發時前所未有的準時和順利。祝太太不敢讓慕明棠等,早早就帶女兒們等在游園會門口,過了一會,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轔轔走近,祝太太一看,連忙提醒女兒:“快站好,安王妃來了。”

慕明棠在車上就註意到祝太太和祝家幾位小姐了。年輕的姑娘們打扮的清一水嬌艷,放眼望過去,簡直如柳條上的嫩芽一般惹人註目。等車停穩後,慕明棠下車,正好看到祝太太帶著女兒們向她走來。

慕明棠笑道:“祝太太。”

“妾身給王爺、王妃請安。”祝太太說完,她身後幾個姑娘也齊齊給慕明棠行禮,“王爺王妃萬安。”

“快請起。”慕明棠虛扶了一下,說,“我們來遲了,有勞祝太太久等。”

“哪有,我們也剛剛下車。”祝太太說完,看向慕明棠身後的謝玄辰,語氣略有些放不開,“安王殿下也來了。這怎麽好意思,小女貪玩,竟然勞動了你們兩位。”

“祝太太這是說哪裏話,分明是我想出來踏青,有勞祝太太和幾位姑娘陪著我罷了。”慕明棠說完,低聲解釋了一句,“我本來打算自己出來,但是他非說危險,硬是跟著一起來。就是因為他,我才來遲了。”

行程裏忽然多了一個人,總是要和祝太太說清楚。祝太太也是有家有子的人,一聽這話就懂了:“妾身明白。她們幾個今日全是托了王爺王妃的福,能來這裏長見識就已經是萬幸,王妃和王爺玩的盡興就好了,不必顧忌我們。”

祝太太一副我懂的表情,慕明棠幾次想解釋,都默默放棄了。算了,這種事情說不清楚,只會越描越黑,還不如什麽都不說。

慕明棠又和祝太太寒暄幾句,就一同往馬球場裏走去。這個馬球場寬闊平整,裏面草木扶蘇,亭臺雅致,中間圍有一大塊馬球場,旁邊還有捶丸、投壺、射箭等種種玩樂之地,是專門開辟出來給達官貴族們游玩的。

主辦這次游春宴的是一位閑散侯爵夫人,她是東京裏有名的交際花,熱衷交際,交友廣闊,對操辦宴會之類的事十分熟練,而且手段圓滑,什麽客人都能招待得妥妥帖帖。所以只要是她舉辦的宴會,京城中人都會給些面子。

慕明棠就是看重了侯爵夫人是個老手,宴會上既不會鬧出幺蛾子,結識的人又多,什麽層次的人脈都有些,所以才挑中了她的帖子來赴宴。這個層次的宴會最適合祝家這種剛來京城、根基不深的武將人家,侯爵夫人認識的人這麽多,管夠祝太太給嫡女庶女挑婿。如果慕明棠帶他們去王孫公卿的宴會,反而不美。

慕明棠和祝家女眷一同入場,此時園內的人們瞧見門口又進來一群女子,衣裙飄飄,明媚鮮艷,都和身邊人談論:“這又是哪家的女眷到了?這麽多年輕漂亮的女眷,按道理不會籍籍無名,怎麽以前從未見過?”

“我也不認識。李夫人什麽人都認識,說不好是她又從哪兒挖到人了。呦,瞧走在右面的那個女子,如此貌美,我怎麽不知道京城新來了這等人物?”

說話的幾個公子哥都不得其解,看其身後的奴婢不像是名妓商女能有的排場,可是若說是官眷貴眷,這樣品貌的人,絕不會籍籍無名。

他們幾人正點評著,忽然見侯夫人李氏匆匆從看臺上迎下來,忙不疊給方才他們討論的那個女子行禮。李夫人行禮過後,似乎才發現另一個人也來了,很是嚇了一跳,又忙著給女子身邊的男子行禮。

公子哥們被這一出搞得更迷惑了:“李家雖然沒什麽官職,可畢竟是個侯府,就算見了國公夫人也不必行這麽大的禮吧?又不是見了皇室。”

他們正說著,其中一個公子哥楞楞瞧著園中那位男子,混混沌沌的腦子糊了片刻,猛地反應過來,用力一巴掌拍到身邊人的後腦勺上:“還看!你可不是沒見過嗎,那時謝玄辰的家眷!還看,不要命了?”

“謝玄辰的?”眾公子哥們頓時變得亂糟糟的,該坐好的坐好,該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,連身邊陪坐的女伎也不太敢摟著了。他們雖然都是官家子弟,但是並非家中嫡長子嫡長孫,並不是家族著重培養的那一批。所以整日游玩宴飲,幾次大型宮廷宴會,也沒有他們出席的餘地。

所以,他們還真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安王和安王妃。幸好其中一個公子哥被家裏警醒過,自從宋五郎的事情後,東京許多人家生怕子孫赴宋五郎的後塵。他們可沒有宋宰相的面子,若是兒子真惹到那位頭上,他們恐怕沒法撈。

這位公子哥的父親一早就提醒過他,也多虧了如此,他才能認出謝玄辰。他說出謝玄辰後,眾人感覺後背湧上一股涼意,剛才看美人有多飄飄然,現在脊背就有多涼。

蒼天保佑,謝玄辰可千萬不要發現剛才他們在看安王妃,如果可以,謝玄辰最好一眼都不要註意他們。

宋五郎的例子歷歷在目,聽說現在,宋五郎頭頂的頭發都沒有長出來。若是他們惹了謝玄辰,他們可沒有一個丞相爹來撈。

李夫人一見慕明棠就格外殷勤,李夫人不愧是交際慣了的人,說話處事十分老練圓滑,態度熱情又不至於過度熱絡,讓人尷尬。跟這樣的人說話十分愉快,慕明棠也被李夫人幾句話說得笑出來,由李夫人親自引著入席。

這個園子最中間是馬球場等活動場地,周圍繞著一圈看臺,看臺有的敞天,有的遮有屋檐,有的集數人之眾,有的僅是單間,高低貴賤各不相同。

慕明棠和謝玄辰坐的自然是位置最高、視線最好、裝飾最華麗的首席,僅次於主人位。李夫人把他們引入席位後,就告了聲罪,去招待其他客人了。慕明棠非常理解,李夫人是今日主人,當然不可能只顧著他們這一家。

慕明棠在接帖子時就早早和李夫人說過,祝太太和祝家小姐們也要來。李夫人如此圓滑,當然另外給祝家安排了席位。此刻祝太太和慕明棠道了謝,就帶著女兒們回自家席位了。

一眨眼所有人都散了,她身邊還是只有謝玄辰。此刻場中極為熱鬧,夫人們見了面熱情地寒暄,各家少爺小姐四散玩鬧,呼朋引伴,不時有相熟的少年少女們驚喜地打招呼。慕明棠瞧著這些,由衷感嘆:“到底是年輕人啊,真是熱鬧。”

慕明棠說完後,很自覺地對謝玄辰補了一句:“你也是年輕人。”

謝玄辰本來不想說什麽,聽到她這話幽幽瞥了她一眼:“此地無銀三百兩,我什麽都沒說呢。”

“我這叫未雨綢繆,省得你又和我摳字眼。”

“到底是誰摳字眼?”

“那你現在在幹什麽?”

謝玄辰不說話了,侍女們見王爺吃癟,悄悄低頭捂嘴笑。

從王府出來的侍女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,反倒是李夫人留下專程招待貴客的侍者,此刻有點一楞一楞的。

女侍者心驚膽戰,一眼又一眼瞧謝玄辰,見安王好像真的沒有發脾氣的意思,旁邊人又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,她才滿頭狐疑地壓下疑問,笑著對慕明棠說:“安王妃,您可是稀客,我家夫人屢次想請您參宴,一直沒有機會,如今,可算把您盼來了。”

慕明棠也點頭而笑:“是我年前太怠懶了,總是懶得出門。若早知夫人的宴會如此精彩,我定一早就來了。”

女侍者也沒想到安王威名赫赫,出了名的不好相處,他的王妃竟然這樣好說話。女侍者都有些受寵若驚了:“安王妃擡愛,有您來蓬蓽生輝,夫人為此高興了好幾天呢。”

慕明棠淡淡笑了。女侍者見慕明棠和氣又好相處,漸漸膽子大起來,給慕明棠介紹起場上的各項玩意來。

“捶丸和馬球都在外面,夫人請來了專門的表演隊,一會,還有一場女子的馬球賽呢。王妃您看那邊棚子,如今圍了許多郎君,正是在投壺。聽說郎君們還押了彩頭,我們夫人聽說後,也湊趣押了彩。”

投壺慕明棠知道,這項游戲歷史久遠,是禮的一部分,貴族男子基本都會。道理上說,投壺是只要將令牌投入細口壺中即好,只不過男子們為了顯擺能耐,又開發出許多玩法,比如倚,非但要投中,投箭還要靠在左右呈狼尾狀,再比如狼壺,箭入壺後要在壺口圓轉一圈。

總之玩法眼花繚亂。女侍者見慕明棠感興趣,越發賣力地說道:“這次郎君們爭相投壺,是因為前些天江陵伯府的三郎投出了一次劍驍。眾人都圍著他,想看他再投一次呢。”

慕明棠扭頭問:“什麽叫劍驍?”

她有了不會的東西,自然而然去問謝玄辰。謝玄辰也理所當然,說道:“投而不中,箭激反躍,捷而得之,謂之驍。劍驍,就是箭投入壺中後反彈,掛在壺邊的耳上,形如懸掛寶劍,所以叫劍驍。”

慕明棠了然,瞬間對那位投中劍驍的男子敬佩非常:“投中了就很不容易,還能控制著箭從壺中彈出,正好掛在壺耳上,也太厲害了吧。”

謝玄辰眉梢微動,輕聲問:“很厲害嗎?”

女侍者見機說道:“還不止呢。聽聞早些年,京城中有人見過蓮花驍,我們夫人慕名久矣,可惜一直不得見,這次夫人下彩,也是想開開眼界。王妃,蓮花驍名字聽著花哨,其實極為精妙,劍驍彈出來掛在壺耳即可,雖然難得,終究有投機的成分。蓮花驍卻不然,必須每彈每中,箭掛在壺耳呈蓮花狀。因為要擺形狀,所以必須按次序來,且每只箭不能相互觸碰,若是撞掉,就不算了。”

慕明棠聽著就抽氣了:“這麽難,真的有人能投中嗎?當年那個投出蓮花驍的人是誰呀,這麽厲害?”

女侍者也跟著讚嘆:“奴也不知,聽說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。”

謝玄辰坐在一邊,手指敲了敲桌子,不聲不響地,忽然說:“如果這是十年內的事情,那應該是我。”

慕明棠和女侍者齊齊一楞,慕明棠轉頭看向他:“是你?”

謝玄辰無辜又坦誠地點了點頭,神情宛如在說,你們難道不行嗎?

慕明棠牙酸,裝,還裝,這個人未免太猖狂了!還假惺惺地說如果在十年內,應該是他。做人就不能真誠點嗎?

女侍者著實沒有料到這個發展,呆楞當場。慕明棠問:“你還會投壺?我怎麽不知道?”

“會一點,沒有很花心思,就沒有告訴你。”謝玄辰依然一副懶洋洋的樣子,說,“要不是你們提起,我都忘了。”

女侍者傻了一會,可算反應過來了,立即說道:“王爺果真全才也!我們夫人多年遺憾,沒想到今日竟圓滿了。奴婢這就去請夫人,奴婢失陪,煩請王爺王妃稍等片刻。”

女侍者說完就匆匆跑去叫李夫人了。此刻隔間裏沒有外人,慕明棠帶著狐疑,問:“你既然還會投壺,為什麽剛才說話的時候不告訴我?我完全不知道。”

“不是很出名,你自然不知道。”謝玄辰說到這裏嘆了口氣,道,“只怪我力氣和武藝太出挑了,盛名其下,漸成累贅。你也知道,一個人優點太多了,就會掩埋其他優點。其實我文學、投壺,還有許多東西,都很好。”

慕明棠怒不可遏:“你閉嘴吧!”

謝玄辰忍著笑閉嘴。慕明棠憋了半晌,恨恨說道:“我先前不知道是你。”

她還真心實意地感嘆了那麽久,結果當事人就坐在她身邊,顯得她很諂媚一樣。

“我知道。”謝玄辰語氣輕飄,說道,“不怪你,怪他們太廢了。都這麽多年了,連蓮花驍都投不出來。”

李夫人聽到女侍者傳話,連忙趕過來,其他投壺的郎君聞訊也紛紛跟過來。結果他們剛剛走近,就聽到這麽一句話。

哄女人就哄女人,怎麽還帶人身攻擊呢。

一眾郎君覺得隱約有被內涵到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投而不中,箭激反躍,捷而得之,覆而投中者。——投壺新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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